北方的你吃得惯广东的猪脚姜吗

如同翻滚在火锅里的猪脑、隐藏在白蒜红椒丛中的皮蛋，大多数人在面对猪脚姜这道粤式小菜时，往往会面露难色。

喜欢的人爱不释嘴，讨厌的人避之不及。

第一次接触猪脚姜的人，通常会被它不拘一格的色香味吓退一步。黑黢黢的陶罐，脏得惊心动魄，盖子上都是厚厚的包浆，像是刚从泥地出土还未及擦净的远古炊具。

揭开盖，老板用同样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勺子在坛子里来回搅动，坛子里是糖浆质感、石油成色的混合物，让人忍不住联想《千与千寻》里那个神经质的汤婆婆。

蜂蜜色的猪脚块在其中颤颤巍巍、时隐时现，还有时不时在汤汁里扎猛子又浮上来的卤鸡蛋，以及小喽啰一样上蹿下跳不消停的姜片，同时一股酸中带点甜味的热气开始在鼻头氤氲、聚集，渐渐变得浓烈厚重，刺激着食客的小脑瓜开始疯狂运转：这究竟是锅什么登西？

大学时，我跟着广东的同学，首次解锁了猪脚姜。

那是北京路上一间窄长的胡同，在人流如织的商业步行街中间，比夹在选秀队伍里的安陵容还要寒酸。

老板剪着爽利的短发，一口地道的粤语持续性输出，嗓门奇大，边做声音边和附近的街坊聊天，天然跟一道之隔的商业街建立起屏障，仿佛就是老家对门那个喊你一起吃饭的阿姨。

只不过这里需要掏钱购买。

老板手脚麻利，勺子在炖盅里轻点几下，几秒不到，一碗分别陈列着猪脚、鸡蛋和姜片的成品就递了过来。

我站在一边，看着她蜻蜓点水般，大块猪手捞起又放回去，手法跟学校食堂的打菜阿姨有得一拼，心里暗暗着急。

不过等我龇牙咧嘴，真正尝到猪脚姜的滋味，我又对老板的手抖操作感激不尽。

一块肥厚的猪蹄包裹在浓黑的酱汁里，长时间的熬煮，再加红醋和黑醋的双重浸润，松散软糯，毫无招架之力，舌头轻轻一抿就融化在口腔里，无法下咽又不能赶它出来。

对于习惯咸口的我来说，一嘴液态的胶原蛋白叠加糖醋的混沌，还有不时出来搅局的姜片令自己无所适从，我愁眉苦脸卡顿了半秒，十分向往一墙之隔的烧烤摊。

同学看我一脸待解救的样子，嘿嘿笑了起来，有点得意。

也许人类体内都存有斯德哥尔摩属性的基因，在这一次不太愉快的初体验之后，我居然还学会了主动挑战这股酸甜味的浓油赤酱。

广州的第十甫路是一条常年飘着猪脚姜味的小吃街，休息日经常喜欢去附近的西城都荟逛一逛，再去沙面街消磨下时光，等到肚子开始发出讯号，就往小吃街的方向走。

百米之外，就能闻见浓烈的姜醋香，饿肚子的人尤其受不得开胃的醋味，恨不得一头扎进那冒着热气的罐子。

和所有的猪脚姜铺面一样，这家也是巴掌大的一点地方，窄长的通道就是堂食，一排嵌在墙体里的木板充当桌子，底下是小塑料凳，任你是多大尺寸的屁股，都得圈在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，乖乖完成进食。

若为美味故，舒适皆可抛。

见过在树上的蝉虫都懒得叫唤的炎炎夏日里，有人手捏一碗猪脚姜吃得满嘴生风，不过我更喜欢在寒潮开始造访岭南的时候，跟老板要一碗。

手捧着透明塑料碗，猪脚姜的热度透过手心，循着四溢的姜醋香味开始向全身传递。

猪手已经炖到软烂，外表还刚正不阿地保持着Q弹柔韧的原貌，但只要和唇齿一接触就会露陷，口腔温度的二次感化，让这团深褐色的肉化成一股绵绵春水，缠绕在舌尖。

对待一种食物，从一开始的抵触，再到后来的甘之如饴，人会有种微妙的征服感。

就像炒菜时放点白糖能提鲜，奶茶里加点盐可以和糖分碰撞出分外的甜，甜醋的存在可以吸收猪手多余的油腻，姜片又能削弱肉食骨子里的腥膻，猪手上的胶质巧妙地团结起身形和口感都有些干瘪发柴的生姜，一颗圆滚滚的卤蛋丰富了整碗物料入口的层次感。

几样食材，以看似不太合理的组合方式，在一口锈迹斑斑的煲锅里，融洽相处。

猪脚姜在妇女产后月子食谱中名列前茅，姜能祛风去寒，醋能活血清淤，帮助子宫排出恶露，猪脚和鸡蛋提供充足的蛋白质和钙质。

这种精心安排的食物布局，就像遍布广州街头巷尾的凉茶铺子，各种物料的排列组合能把人看得眼花缭乱。

在广东的食界，你经常会对当地人在饮食方面的创意大吃一惊，原来所谓猪肠粉不是用猪大肠而是米粉制成，咸香的烧鸭居然可以点蘸甜甜的酸梅酱。

在广州，无论你来自哪个省，如果用普通话问路，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婆会努力操一口蹩脚的广普，热心跟你解释什么方向走哪一条路，直到你们双方都听懂为止。

广州美食博彩各地之长，包容的同时，也是颇有些“穷讲究”在身上的。

落座点单之后，最先忙碌起来的是桌上的一壶热水，随着转盘到达每个人面前，纷纷给碗筷勺子们来一次热水浴，达到物理和精神上双重杀菌的目的。

荔枝变红的季节，如果贪嘴多剥了几颗，就会有热心室友给你煲一锅茅根竹蔗水去火。

过年的时候，和父母一起在北京路闲逛，饭后的晚间，街边吃吃喝喝的似乎都无法提起兴趣，转头的一刻，又看见那家小小的猪脚姜。

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原来它一直在这个角落里岁月静好。

我要了三份，拿给爸妈，不出所料，两个人都被这神奇的口感和味道惊掉下巴。

妈妈比较直接，嗔怪我浪费钱；爸爸在一边沉默不语，一勺一勺品尝碗里的汤汁，肉眼可见的艰难。

我想起大学同学那个得意的笑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。